很難想像,距離現在才一百七十年前的1850年到1864年之間十四年,所發生的太平天國與清軍之間的戰亂,保守估計死亡的雙方軍人與平民約為近兩千萬到三千萬人之間,這數字是同時期發生的美國南北戰爭所造成死亡人數的六十倍。最近人口學者統計推估,死亡超過七千萬人。中國在太平天國內戰結束之後的五十年之後,人口依然沒有恢復之前的水準。由此可見,這場內戰對中國最富饒的江南地區,造成難以想像的毀滅性浩劫
太平天國對我一直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因為他的草根性的宗教革命力量,充滿了野性與浪漫。難怪中國共產黨,把他捧翻天。也就是,被高度政治化視野看待的太平天國,會無法看清其真實面目,所有的˙有關太平天國的中文著作,都會迷失在過度浪漫與過度醜化之兩極。
《躁動的亡魂:太平天國戰爭的暴力、失序與死亡》這本書的作者,是美國的漢學教授 Tobie Meyer-Fong ,這次他挑選的主體是在這次內戰中亡者,活下來的人如何看待這些死者,如何紀念他們,書寫他們。本書讓讀者看到那促目驚心的死亡紀錄,閱讀完畢要有做惡夢的心理準備。
昭忠祠設置,是生者面對這些分不清是被哪一方殺害的亡魂,這些分不清敵我的無名屍,如不處理,任其堆疊腐敗,生者在道德上將不知如何自處面對,因此,向清廷呈報某部分忠義事跡後所設置。當時已經搖搖欲墜元氣大傷的清廷,必須大量表揚這些亡魂,來進一步強化他的正當性。這些有系統整理、挖掘、呈報,審核,然後表揚,入祀昭忠祠,是一個龐大的文書工程,花費大量時間、人力與金錢。不過,不到一百年之後,當中國共產黨執政之後,把太平天國視為中共的革命先鋒,捧上天之後,這些昭忠祠就淪為世人所貶低與遺忘。
太平天國所發的內戰,為何會死亡如此多人?主要是因為,洪秀全是以農民起義,由南往北橫掃,沿路不斷吸收已經民不聊生的農民,不是像美國的南北戰爭,是兩個既有的軍隊集團的戰鬥,死傷也是軍人,與一般老百姓無關。不過,對於清軍而言,在敵軍與叛民界線不明之下,反攻一個被太平軍佔領過的都市後,會殺光城內居民,以後期扭轉清軍勝利的安慶包圍戰,在清軍突破防線後,在安慶也進行了一場大屠殺。
而兩度被太平軍攻陷的杭州,也是同樣慘烈,高陽的小說胡雪巖三部曲當中,與胡雪巖拜把兄弟,幫助胡雪巖搞定政治關係,而大大幫胡雪巖崛起的真實人物王有齡,時任浙江巡撫,在太平軍圍城杭州兩個月,胡雪巖出城到上海尋找援糧,但為時已晚,太平軍攻陷杭州時,王有齡自盡身亡。這次太平軍進城紀律嚴明,還將王有齡厚葬,以此來刻意對比之前清軍攻佔安慶之後的殘忍屠城,以爭取民心。不過杭州的兩百萬居民,也餓死的數千人,女性自盡者也是不計其數。
對老百姓而言,這場殺戮是如此殘酷,清軍趁火打劫,讓更多農民投入太平軍,讓太平軍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十二年期間,太平軍與清軍反覆在江南的各大城市之間爭奪戰,造成兩軍都不信任居民,兩軍對當地居民進行無止盡的殺戮。河流因屍體堵塞而無法行船,城門也因屍體的堆積無法進出。
面對這些無止盡的災難,慈善家余治,大量撰寫印製的潘公免災寶卷這類的善書,到處宣講散發善書,以儒家的傳統道德觀,來訴說這些人會遭異教的太平軍的殺戮,是因為違背道德倫常,而遭到天譴,只要行善事,自然會躲過一劫,以此來對抗信仰異教的太平天國,等於是一種型態的認知作戰。
余治更透過《江南鐵淚圖》,這種接近漫畫型態的醒世善書,忠實描寫受太平軍戰亂摧殘,甚至因為飢荒被迫吃人肉,人肉也成為市場的販賣商品,這些無法想像的百姓所遭遇到的悲慘遭遇,來進行勸募,協助災民。
本書還記述一位幼年時目睹母親與家人被太平軍殺害的人,等到他長大成人之後,窮盡一輩子,在追索記錄拼湊出他腦海中,對他母親的回憶,出版成書,且不斷修正再版。不斷面對它至親死亡的慘劇,就成了他一生的最大使命或宿命。這是大時代悲劇之下,人的無奈與渺小。台灣當時能躲過這場殺戮戰場,實在是一種幸運。
其實台灣過去的歷史,也是一個殺戮戰場,早期移民之間為了爭奪生存空間,漳泉之間、閩客之間、還有比較不為人知的漳泉與潮州人之間的衝突,更不用說這些漢人族群與平埔族或高山族之間的衝突不斷,從到處都有有應公、萬善祠,都可以看出。不過我看了這本書之後,對於這些萬善祠有一些新的視野,也就是存留下來的優勢族群,建祠堂來慎重祭拜的,可能不是自己族群的先人,而可能是那些被他們殺害的族群,如此才能求得心安,繼續生活下去,更甚至會隱藏與改寫這段歷史。
對台灣這塊土地,各族群亡魂的研究,或許還必須又更多的心靈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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