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汽車工人的家鄉---底特律－南洲山房----張烽益筆耕部落格

公路的坑洞

從飛機場到底特律市中心的路上，坐在車上可以明顯地感受到避震器與馬路坑洞之間的對抗，馬路的坑坑洞洞，顯示了底特律的蕭條。而從當天的底特律郵報的頭版是報導福特有三個荒廢的工廠將作為遊樂區購物中心等新用途，並創造多少工作機會就可得知，汽車工業對底特律有多重要。

底特律被稱之「汽車之城」（Motown），是因為美國Big Three（也就是福特、通用、克萊斯勒)很早就在這裡設立大汽車廠，藉由五大湖的水路運輸，將原料運送來加工製造並將汽車成品運送到全美國各地。但由於整體美國汽車工業遭受日本汽車的打擊，以及工廠外移紛紛外移到第三世界國家或到其他沒有工會的州，造成底特律人口從一九五０年的兩百萬人，大幅下降到目前的約一百萬人，即使在市中心，廢棄的辦公大樓隨處可見，只有GM總部數棟圓形玻璃惟目大樓所構成建築群，依然聳立在市中心，與殘破的都市景觀成為強烈的對比。

希臘城的賭場

而底特律市中心最熱鬧繁榮的地方竟是在「希臘城」（Greek Town）附近的好幾家賭場Casino，本來大家都是開車到一河之隔的加拿大渥太華賭，後來州政府乾脆開放，反正肥水不落外人田。越蕭條破敗的地方，似乎就越需要賭場來維持繁榮，抑或是維持低下階層者的一線希望（幻想？），這是失業者的悲哀宿命嗎？

五個工人的墓地

在UAW（美國汽車工人工會）國際部約翰先生的堅持帶領下，我們一行人來到了一個位於市郊的公共墓園，在一番搜尋之後，約翰來到埋在地下只露出一面的五塊小磚頭前，很嚴肅地訴說一段在這裡曾經發生的美國工運上重要的歷史事件：在1932年由於經濟大蕭條，底特律的汽車廠紛紛關廠，大量的勞工被裁員，因此在1932年3月7日有3000名福特以及其他車廠的失業勞工，舉行了名為「飢餓大遊行」（Hunger March），遊行的目的地是福特汽車的Rouge工廠，因為那裡雇用了最多的汽車工人。群眾在得到政府遊行許可與警察的護衛之下，最後在接近工廠的封鎖線之前，保護福特工廠的警察竟然開槍，造成五個人的死亡（其中一人還因為是黑人，直到數年之後，才得以合葬在一起）。此一驚天動地的事件，也促使以福特Rouge工廠為主的UAW Local 600 日後以火車頭的地位牽動著UAW的發展。約翰向我們指著從墓園遠遠望去巨大的廠房建築群以及高聳的煙囪，就是Rouge工廠，其正像一個巨獸般地盤據在道路盡頭的山坡上。

半磅牛肉餡的漢堡

從墓園離開之後，約翰說一定要帶我們去吃傳統的美國食物，結果我們來到一家據約翰說是這裡工人下班後最喜歡去吃飯喝酒的餐廳，由於當天是星期日，整個餐廳只有一個肥胖的穿著隨便的中年婦人，獨自在射標器、打彈子的那一角落，投硬幣賭電腦梭哈。餐廳主要事由一個單排約可坐二十個人的酒吧台構成，其面對著懸掛各處的十數台電視螢幕，同時轉播著各項職棒比賽，四周牆壁上的裝飾全部是職業棒球、籃球與冰球的海報，當我上廁所時，更發覺每個小便器上的牆壁都貼著當天的報紙體育版，

在這裡可強烈感受到職業運動特別是棒球，已經美國藍領工人文化當中重要的一部份。下班後到酒吧喝啤酒看球賽轉播，似乎已經成為工人日常社交生活的一部份。約翰一進門就已經幫大家點好餐，每人一份漢堡，我看菜單，該份漢堡中間的牛肉餡有半磅，直到她端到我面前，才知道她的巨大。

全世界的最大單一工廠----福特「碌集」廠The Rouge

亨利福特以科學管理的精神，將傳統的汽車製造的型態，更改為具有高效率的生產線式的生產，開啟了資本主義大量生產年代的到來，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就是位於密西根州在Dearborn的rouge河岸邊的「碌集」廠Rouge complex。工人將它稱之為地球上最大的單一工業生產單位，而其所對應的UAW Local600則是世界上最大的工會地方分會local union（目前約有一萬五千名會員）。

「碌集」廠於1920年開始加入福特汽車的生產行列，在1941年時有高達八萬七千名工人，即使到了1950年代，福特大舉執行分散化的政策，依舊有五萬名工人。「碌集」廠規模之龐大，從他有自己的港口，以運送大量的礦砂來，在自己的鑄造廠與煉鋼廠當中從最原始的原料開始加工，鑄造汽車所需要的零配件，可看出亨利福特想要在這裡建立一個完全自給自足的汽車生產王國，這與台灣的衛星—中心工廠的生產體系，實在是大不相同。

在參觀最新的福特野馬Muztang跑車生產線時，發現廠方是允許工人在生產時，放一台自己的手提音響聽音樂，手提音響聽音樂，因此在吵雜的機器運轉聲與碰撞聲中，夾雜著重低音的黑人Hip-Pop。老舊的廠房地板上隱約可見古老的磚頭，其見證了汽車工業大量生產化的歷史起源。

UAW Local 600

會員人數曾經高達十萬人的UAW Local600（美國汽車工人工會第六百號分會），是一個見證美國工運歷史發展的工會。由於它主要面對的超大的「碌集」廠，也注定它不凡的身世發展，也可說是美國大企業對抗大工會的典型勞資關係例子。由於「碌集」廠的龐大顯著目標，在1932年的「飢餓大遊行」之後，在UAW組織者的積極介入下（出動三十個組織工作者，每週特別針對「碌集」廠發行四萬份的報紙），由於福特公司的家長式作風以及各種監控手段，一直到了1941年UAW Local 600才正式成立，並於當年6月20日與福特汽車簽訂團體協約。

領導目前約有一萬五千名會員的工會幹部指出：保住工作，保住工會會員（keep work;keep union member），是目前所面臨的最大挑戰。其面對資本的外移，也顯得無可奈何，甚至認為團體協約也無法發揮牽制力。
一位歡迎我們的黑人工會幹部一直讓我印象深刻，因為他一直以他近乎唱RAP 的語氣歡迎我們與我們熱情的握手，並不斷的找出各種工會的徽章與紀念品給我們，並以兄弟相稱。

拜訪工會時，剛好遇到工會正在提供新進員工家屬的英語課程，由於在當地有許多的東歐與南美洲的移民來此工作，因此工會免費提供這些課程讓員工的家屬能很快的適應環境。後來約翰帶我們去當地波蘭移民的群居地（除芝加哥之外，美國第二大的波蘭人群居地）當中的一家餐廳，讓我們吃到了最道地與最美味的波蘭菜，還有見識到了整齊且一絲不苟有如實驗室般的波蘭人廚房。

七萬多箱的UAW工會檔案

很難想像一個工會理事長退休之後，可以到大學擔任教授。我們到Wayne State University 拜訪目前在該校講授勞資關係的前UAW理事長Douglas Fraser ，聽他娓娓道來當初如何帶領150萬的UAW會員打拼。而最令人驚訝的是，該大學與UAW之間密切的聯繫，從該大學開設工會幹部訓練課程，並且成立了Walter Reuther liberary（Walter Reuther是UAW 1946至1970年間的理事長，可說是UAW的精神領袖與象徵），有十八個專職人員廣泛地收集過去與目前美國工運發展的任何文件影像資料，而該其圖書館地下室所庫藏的七萬多箱，UAW歷任理事長的手稿文件，更是該圖書館圳珍貴的資產。在該圖書館的入口大廳，剛好正在舉行紀念前UAW理事長Leonard Woodcock 逝世的紀念展，而這位Woodcock先生在擔任理事長之後，還被曾被任命為美國駐中國大使。走出該校圖書館，讓我覺得這一切對於台灣社會而言，是那麼的遙遠，台灣的工會幹部的尊嚴，何時才能受到社會的肯定與專重？

Diego Rivera的石膏壁畫

走近底特律美術館當中，我們直奔位於中庭的「底特律工業」這幅主要由兩面大牆所構成的大壁畫，這幅由信仰馬克斯主義的墨西哥社會寫實派畫家Diego Rivera於1933年完成的鉅作，早已成為該美術館的鎮館之寶。當你走近挑高近三層樓高，四面描述了底特律汽車工業發展的石膏畫作時，只能讚嘆不已，仰頭注視著畫中汽車工人在生產過程中的百態。

其實這幅畫是由福特公司出錢，請底特律美術館畫一幅能表現底特律汽車工業發展的畫作，結果畫作完成之時，亨利福特氣得拿鐵鎚要把壁畫敲掉，因為整個壁畫是以非常批判性的角度來看待生產線的大量生產方式，對工人造成多大的負面影響。Rivera親自來到底特律的福特Rouge廠的生產線，實地觀察工人的現場操作與生活，以兩年的時間完成該鉅作。在畫中可看到，來自亞洲、東歐等各種族的工人在生產線上賣力工作，並可看到冷酷的工廠管理者嚴厲的監督工作的每個環節，與掌握大權的亨利福特如何向工人解說引擎構造，但是那顆引擎卻被畫成一隻機械狗。

在美國一個有歷史感的都市不多，而底特律是屬於美國汽車工人的都市，美國汽車工人的精神與歷史就在鑲嵌在底特律的發展脈絡當中，讓底特律是如此地不平凡。更重要的是，在底特律，作為一個勞工，或身為一個工會幹部，是那麼地有尊嚴與驕傲。